父亲是个木匠,一做就是四十多年,这比我现在的年龄都长。
记忆中,父亲身上的味道总是那淡淡的木头味。小时候,每说到父亲,我总要提起盐官宰相府邸和海神庙里那张牙舞爪的木雕,因为那里有父亲的手艺作品,这也是我的骄傲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的手,由于长年累月接触木头,父亲的手每到冬天就开裂、蜕皮,加上工作时留下的各种伤疤,手上形成了形形色色、星星点点的色斑,这甚至让人忽视了他爬满额头的皱纹。
父亲靠做木工,养活了我们一家人。但是,我认为父亲给我最多的,是一种教育,一种家风家规。说起家规,印象中的家规应当是代代相传、有明确符号的信条,所以父亲给我的家规严格来说还不能算,但是他从小就对我念叨,而且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两个字——踏实。
父亲是用这两个字教导我,也用这两个字来践行一生。十几年前,成品家具在海宁的乡镇、农村还不普遍,很多家更多地是请木匠师傅上门量屋打造。那时的木匠,吃百家饭,干百家活,谁家造房上梁、旧屋翻新、家具打造都会有他们的身影。木工是门养家糊口的好活计,只要不怕苦,总有活做,赚钱的机会很多,但是父亲却有自己的挣钱原则。
记得那时很多人家除了打造新家具,更多的是修补旧家具。印象中,父亲帮人修过无数缺胳膊断腿的“八仙桌”,齐整过无数跛脚的长凳,但从未收钱,他说都是小活,赚邻居的小便宜,不踏实。
父亲技术过硬,很多人拜他为师,徒弟是一茬又一茬,时间久了难免出现徒弟抢了师傅生意的情况,有些人就来劝父亲带着徒弟组个装修队,自己做包工头,不用太累又赚钱,可父亲说,活是干不完的,而且赚徒弟的钱,不踏实。
……
父亲这如木头般的质朴,一直敲打着我的心。
但那时,我一直以为,父亲所谓的“踏实”,大概仅是指行端身正。直到上大学时,记得有段时间我忙着考各种证,想为毕业后找工作积累一些“有形”的资本。有次,父亲很好奇,就问我在忙什么,我就把证书拿出来,一个个指给他看,普通话证书、计算机证书、秘书资格证、人力资源师资格证……父亲看完又问我,它们都有什么用呢,我一下子警醒了,忽然间明白了父亲的苦心,他其实是怕我舍本逐末,耽误了大学课程的学习。
还有,大学毕业那会儿,大家都忙着找工作,父亲看我每天到处投简历,就问我想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,我回答的很爽快——自然是一份好工作啦,父亲又问我那什么又是好工作,我语塞了,虽然他没接着问下去,但我知道,他是怕我好高骛远,忘了初衷。后来,我考上了公务员,穿上了警察制服,取得了不少的成绩,能独挡一面,但他每次见面还是跟我絮叨,已经记不起每次他都说了什么内容,只是“踏实”两个字总是被他提起。
如今,在法院工作已多年,接触了很多刑事和民事案件,从一个个惨痛的教训里,我深深的体会到“踏实”的家风与人品,对人生是多么的重要,感谢父亲那质朴如木的“踏实”家风。 (杜静 海宁市法院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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